命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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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院大門洞開，為首的士兵，頗有些緊張的往裏看。
而過了一會兒，就看見一件紅色的外衣飄出來，上頭帶著錦繡絲緞繡出來的香氣，然後又聽見一聲嬌嬌弱弱的“將軍——”
聲音情意綿長，怎麽想都是發生了一些事情才有的輕呢。
方卓一看這個景象，腦內鬥轉了八百個想法，然後看見一個身著盔甲低著頭的身影出現在門後。那身影橫抱著羅衫半截的陸聞音，好似一對夫妻……
或許不是好似。
方卓頓時明白了七七八八。
“將軍雅興。”方卓紅著臉咳嗽了兩聲，瞪了那些親兵一眼。
看著紅裙飛出來的那一瞬間，親兵也知曉了是何緣故，同樣紅著臉，低下頭去。
“轉過去吧。”方卓提議一般的說道，那些親兵嘻嘻哈哈的轉過了身，任由“將軍”將小娘子抱出來。
人靠的近了，方卓一擡頭，發覺果然那副盔甲下面藏著一張俊秀的臉，雖然陸聞音故意用半個臂膀擋住，可仔細一看，還是能看出來的。
看來，人是死了。
而且死的有些意外。
方卓對上了陸麟的眼神，立刻心領神會咳嗽了一聲：“將軍請。”
三人大大咧咧的走出了別院，離開的時候，那些士兵還在相互交談，論及陸夫人如何貌美，以及將軍多有艷福。
無人註意，小院的枯井裏，那具屍體正在慢慢腐朽。
方卓膽子不大，平生殺雞都費勁，更別提殺人。
院落裏死了一個朝廷命官將領，一想到就雙腿發顫臉色發白，轉身就躲到房間裏告病不出。只叮囑陸麟和陸聞音早早的離開，千萬不要再生事端。
“等到了明日，他們遲早會發現李唯之不見。”方卓道，他蹙緊了眉頭語氣急促，看著陸麟頗有些哀求之意：“到時候如何交代？”
“好說。”陸麟倒是有的是法子：“你替我找個空房間，我與阿音在裏頭待一會兒，然後造一個兇殺現場出來，再趁夜深將李唯之的屍體拖過來，讓旁人看了，就以為是阿音將李唯之斬殺。”
“阿彌陀佛，阿彌陀佛。”方卓到了此刻，除了求神拜佛再無他法，只得給陸麟準備一個空房，對外就說，李將軍一夜春宵去了。
拖屍體的事情，方卓不敢求助他人，陸麟便索性敲開了燕暉文的門。
知曉李唯之倉促死了燕暉文差點沒跳起來，可情況已經發生，他也毫無辦法。
燕暉文立在門前，看著陸麟笑的陰陰測測，就知道這家夥準沒好事，斜著眼睛看他：“死了就死了，你找我作甚？若是要出城，去找方大人安排馬車即可。”
陸麟將自己布置兇殺現場的計劃一說，然後笑道：“對這種事，我不大懂，你們大理寺的人應當更明白些。”
合著是讓他這個大理寺的人去協助犯罪。
燕暉文聽了頭痛，可陸麟雙手一攤，直接擺爛：“若是燕大人不幫忙，我若被抓，只好說是燕大人引我入城。”
“好好好可以可以。”燕暉文舉起雙手投降，內心將陸麟罵了一百遍有餘，卻還是只能聽他的辦法。
入夜三更，月黑風高夜，殺人放火時。
太原城內，知府方卓，京官燕暉文，幫著叛軍頭子陸麟陸聞音夫婦，將負責平叛大將李唯之的屍體從井中拖出，扔進了小屋。
燕暉文看著李唯之的屍體，只覺得晦氣，指導陸麟布置好了傷口的方式、撒上了雞血，只等著第二天天亮親兵發現現場。
方卓則汗濕了半身衣服，跪地面北，哭泣哀嘆：“微臣對不起聖上。”
“有什麽好對不起的，在乎這些做什麽？”燕暉文挖著耳朵，實在搞不清楚這些寒門子弟為何有這樣崇高的理想。
陸麟拍了拍燕暉文的肩膀：“你好好安慰，我走了。”
一轉身，攜著愛妻的手在夜幕中消失無蹤。
第二日的事情在三人預料之內，
那些親兵都未打擾李唯之的一夜春宵，等到第二日上午，因駐軍一事前來詢問李唯之的意見，怎麽也敲不開房門，待門開以後，便見滿屋都是血，人影卻不見。
那些士兵大驚失色，連忙把燕暉文請來。
燕暉文蹲在地上看了半天，故作驚異的長呼短嘆了許久，嘆了口氣強舔著臉道：“一看就是陸聞音將李將軍殺死。”轉頭還去問方卓的意見。
方卓還沒從昨日的悲愴中醒過神來，見到李唯之的屍體就開始真情意切的哭泣抹淚。燕暉文被氣氛感染，跟他一起抱頭痛哭，雖然只是幹嚎。
見到兩位大人如此悲痛，親兵門自然不疑有他，只咬牙切齒的恨著叛軍，嚷嚷著要將他們抓起來千刀萬剮給將軍報仇。
可事到如今，楚軍三路大軍在城外已經匯聚，城內的三個主事人：方卓、燕暉文暗地裏倒戈，李唯之被殺。
未等開戰，似乎已經奠定敗局。
陸麟帶著陸聞音，假扮成兩個出城的士兵，騎著馬一路飛奔而去。
他將阿音緊緊的摟在懷裏。
此次分隔雖然不過幾日，但與他而言，依舊猶如一別經年。
可陸麟已經倦了，從中舉到生病，從乞討到反叛，事到如今，該經歷的都經歷過，該得到的，卻少得可憐。
家破人亡，聲名狼藉，他手裏握著的最後一個東西，便是屬於他的阿音。
陸麟在陸聞音的耳邊呢喃：“阿音，待仗打完了，我們便找個清凈地方住下。”
陸聞音回頭看他，並不猶豫：“好啊。”
可他們並不知道，走的這幾日，楚軍帳中並不太平。
陸麟走了，陸聞音消失無蹤，楚不停焦灼了幾日也只能平心靜氣的坐下來，等著大軍相聚。
陸聞棋看著空空如也的營帳，已經沒有了陸聞音的影子，可楚不停每日只隨便找個地方和衣而睡，對她的拜訪也避而不見。
並沒有給她空出任何的位置。
陸聞棋看著面前的棋盤，白子盤旋而上，黑子繞其而行，她手裏捏著一個棋子，猶豫不定。
旁邊侍棋看透了主人的心思，輕聲道：“既然已經圍住，為何不落下？”
“怕錯。”陸聞棋聲音帶著清冷。
“錯，不怕錯過嗎？”
聽了這句話，陸聞棋擡起了頭，燃起了一種決心。
入夜。
營帳裏的人都睡下了，楚不停的賬內尚有燈火。
陸麟已經去了三日，前往太原城探問的一個都沒有回來，似乎已經石入大海，再無消息。楚不停獨自一人在營帳中整理各方消息，布陣排兵，等著適當的時候一舉攻入城內。
他低頭正看著沙盤，臉上憔悴不堪，少有這般脆弱的時候。恍惚間聽見後面傳來腳步聲，回過頭，卻是陸聞棋。
黑衣長裙寂靜而立，仿佛一只悄無聲息出現的黑貓，著實嚇了楚不停一跳。
既然人已經來了，那就沒有怠慢的道理。雖然內心抱怨著為什麽門外將士沒攔，楚不停還是頗為君子風度的倒了杯茶，問了句：“夜深露重，你來這裏做什麽？”
陸聞棋往前一步，將手中的食盒打開，裏面是新作的點心，她聲音輕柔，緩聲道：“夜深疲憊，給王爺送點吃的來。”
半夜送點心，不是什麽怪事。
可楚不停看著她的食盒，總覺得有一些說不清的別扭。
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彌散在房間裏，似乎是女子身上的熏香，但比那更加妖冶詭異一些。
陸聞棋會用這樣的香嗎？
楚不停指了指身邊的桌子，道了聲：“放那兒吧，我待會兒再吃。”楚不停轉身再去看沙盤，其實只是為了讓陸聞棋看清形勢自己退去，卻沒想到，陸聞棋紋絲不動。
怎麽回事？
楚不停越發覺得不對起來。
大帳簾幕垂下，裏面沒有一個人，外頭的駐兵也倦了。楚不停心中覺得有些惶恐，他不知為什麽，看著陸聞棋，總覺得有些莫名的壓迫感。
仿佛見到了什麽鬼怪。
“陸姑娘，大戰在即，若我不好好忙於事務，怕是會兵敗的。”楚不停將危險說出，希望陸聞棋多少理解他的說法，可陸聞棋眼神紋絲不動，篤定的說道：“不用擔心，你會贏。”
這話說的平靜卻堅定，仿佛在敘述一個已經發生的事實。
“不管中間有多坎坷，但你會取下太原，攻入並州，直取王師。”陸聞棋輕啟朱唇，聲音一字一字如同棋子敲落在棋盤，言辭之中，已經將棋路給看盡：“你會登基為帝，國號為齊，為的是紀念你先祖的齊王封好。”
齊……
楚不停的確想過這個字，可他從未跟任何人說過此事。
陸聞棋一邊說一邊走的近了，她的身形嬌小，一雙瞳孔如同墨般漆黑，楚不停被她逼的步步後退，只覺得吊詭。
“你怎麽知道？”楚不停忍不住問出聲，只看見陸聞棋將食盒打開。
桃木色的匣盒之下，驟然出現了一只黑貓的屍體！
那份香氣，正是從這黑貓屍體上散出來的！
楚不停一時心驚，縱使縱橫沙場多年，他也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場景。那只伴隨陸聞棋左右的黑貓此刻正寂靜的躺在食盒內，如同一只沈寂的鬼魅，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可怖之景。
令人背脊發寒。
楚不停張張嘴，想要說什麽，卻發現一切聲音藏在咽喉裏。陸聞棋一步步走上來，將那只死去的黑貓放在面前，聲音如同幽谷傳音。
“這只黑貓，名曰修婆羅，是西域而來的聖品，傳說為背負殺孽之人轉生而成，因而受到驅逐，但亦有術士，可將它制成咒術之物。”
四周火焰搖動，在她的話語之下，如同陣陣鬼火左右閃爍，照耀出一片幽深清寒的光來。
楚不停往後退卻兩步，一只手扶住沙盤之側才未倒下，半天只問出一句：“它不是你心愛之物？你何苦殺它？”
“我養它，是為了有朝一日，能為我所用。”陸聞棋眼睛也不眨，仿佛今日之事已經收進眼底。那雙如同削蔥般纖細，卻又白皙過分的雙手伸出來，落在胸口，將衣繩一解，羅衫盡數退去。
楚不停原本想轉過目光，以免不雅，卻發現陸聞音全身的酮體上，竟落滿了一道道黑色的瘀斑，那些瘀斑如同棋子落在她的全身，仔細看去，那竟然是一個個黑色的咒文。
終於明白自己為何看她總覺得恐怖至極，楚不停只覺得面前人仿佛一具站立的屍骸，正要向他索命。
這是怎麽回事？
陸家的小女兒，為何會是這般模樣？
“你很奇怪，是吧？”陸聞棋看出了他的驚異和不解，淒聲說道：“當初趙家兄弟為讓我母親不能生育，讓馬道婆於家中下撚咒，我本是不該出生的孩子。”
“只可惜天命作祟，我終究還是被生了出來，但這詛咒卻帶了一生。”
陸聞棋再次往前，她終於站在了楚不停的面前，楚不停看見她的瞳孔發黑，裏面幾乎是一個望不見底的深淵。
“這詛咒……詛咒又如何？”楚不停的話語中終於帶了顫音。
“我睡不著。”陸聞音的聲音裏終於有了一絲波動：“從出生到現在，我從未睡過，我只要一閉眼，就可以看見我身邊人所有的命線……你可知我看到了什麽？”
“什麽？！”
“我看到……我身為庶女，永遠不會勝過我那個嫡出的姐姐，不僅父母如此認為，我心儀之人，也這麽認為。”
陸聞棋說這句話的時候，她一直看著楚不停。
永遠古井無波的臉上，也終於有了一個表情。
那是一個笑意，一個帶著詭異和猙獰的笑意。
“楚不停。”她道：“這修婆羅之香可奪人性命。你猜，我心儀之人是誰？”
楚不停沒有說話。
他在陸聞棋的瞳孔中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。
OUO
我回來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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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院大門洞開，為首的士兵，頗有些緊張的往裏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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聲音情意綿長，怎麽想都是發生了一些事情才有的輕呢。
方卓一看這個景象，腦內鬥轉了八百個想法，然後看見一個身著盔甲低著頭的身影出現在門後。那身影橫抱著羅衫半截的陸聞音，好似一對夫妻……
或許不是好似。
方卓頓時明白了七七八八。
“將軍雅興。”方卓紅著臉咳嗽了兩聲，瞪了那些親兵一眼。
看著紅裙飛出來的那一瞬間，親兵也知曉了是何緣故，同樣紅著臉，低下頭去。
“轉過去吧。”方卓提議一般的說道，那些親兵嘻嘻哈哈的轉過了身，任由“將軍”將小娘子抱出來。
人靠的近了，方卓一擡頭，發覺果然那副盔甲下面藏著一張俊秀的臉，雖然陸聞音故意用半個臂膀擋住，可仔細一看，還是能看出來的。
看來，人是死了。
而且死的有些意外。
方卓對上了陸麟的眼神，立刻心領神會咳嗽了一聲：“將軍請。”
三人大大咧咧的走出了別院，離開的時候，那些士兵還在相互交談，論及陸夫人如何貌美，以及將軍多有艷福。
無人註意，小院的枯井裏，那具屍體正在慢慢腐朽。
方卓膽子不大，平生殺雞都費勁，更別提殺人。
院落裏死了一個朝廷命官將領，一想到就雙腿發顫臉色發白，轉身就躲到房間裏告病不出。只叮囑陸麟和陸聞音早早的離開，千萬不要再生事端。
“等到了明日，他們遲早會發現李唯之不見。”方卓道，他蹙緊了眉頭語氣急促，看著陸麟頗有些哀求之意：“到時候如何交代？”
“好說。”陸麟倒是有的是法子：“你替我找個空房間，我與阿音在裏頭待一會兒，然後造一個兇殺現場出來，再趁夜深將李唯之的屍體拖過來，讓旁人看了，就以為是阿音將李唯之斬殺。”
“阿彌陀佛，阿彌陀佛。”方卓到了此刻，除了求神拜佛再無他法，只得給陸麟準備一個空房，對外就說，李將軍一夜春宵去了。
拖屍體的事情，方卓不敢求助他人，陸麟便索性敲開了燕暉文的門。
知曉李唯之倉促死了燕暉文差點沒跳起來，可情況已經發生，他也毫無辦法。
燕暉文立在門前，看著陸麟笑的陰陰測測，就知道這家夥準沒好事，斜著眼睛看他：“死了就死了，你找我作甚？若是要出城，去找方大人安排馬車即可。”
陸麟將自己布置兇殺現場的計劃一說，然後笑道：“對這種事，我不大懂，你們大理寺的人應當更明白些。”
合著是讓他這個大理寺的人去協助犯罪。
燕暉文聽了頭痛，可陸麟雙手一攤，直接擺爛：“若是燕大人不幫忙，我若被抓，只好說是燕大人引我入城。”
“好好好可以可以。”燕暉文舉起雙手投降，內心將陸麟罵了一百遍有餘，卻還是只能聽他的辦法。
入夜三更，月黑風高夜，殺人放火時。
太原城內，知府方卓，京官燕暉文，幫著叛軍頭子陸麟陸聞音夫婦，將負責平叛大將李唯之的屍體從井中拖出，扔進了小屋。
燕暉文看著李唯之的屍體，只覺得晦氣，指導陸麟布置好了傷口的方式、撒上了雞血，只等著第二天天亮親兵發現現場。
方卓則汗濕了半身衣服，跪地面北，哭泣哀嘆：“微臣對不起聖上。”
“有什麽好對不起的，在乎這些做什麽？”燕暉文挖著耳朵，實在搞不清楚這些寒門子弟為何有這樣崇高的理想。
陸麟拍了拍燕暉文的肩膀：“你好好安慰，我走了。”
一轉身，攜著愛妻的手在夜幕中消失無蹤。
第二日的事情在三人預料之內，
那些親兵都未打擾李唯之的一夜春宵，等到第二日上午，因駐軍一事前來詢問李唯之的意見，怎麽也敲不開房門，待門開以後，便見滿屋都是血，人影卻不見。
那些士兵大驚失色，連忙把燕暉文請來。
燕暉文蹲在地上看了半天，故作驚異的長呼短嘆了許久，嘆了口氣強舔著臉道：“一看就是陸聞音將李將軍殺死。”轉頭還去問方卓的意見。
方卓還沒從昨日的悲愴中醒過神來，見到李唯之的屍體就開始真情意切的哭泣抹淚。燕暉文被氣氛感染，跟他一起抱頭痛哭，雖然只是幹嚎。
見到兩位大人如此悲痛，親兵門自然不疑有他，只咬牙切齒的恨著叛軍，嚷嚷著要將他們抓起來千刀萬剮給將軍報仇。
可事到如今，楚軍三路大軍在城外已經匯聚，城內的三個主事人：方卓、燕暉文暗地裏倒戈，李唯之被殺。
未等開戰，似乎已經奠定敗局。
陸麟帶著陸聞音，假扮成兩個出城的士兵，騎著馬一路飛奔而去。
他將阿音緊緊的摟在懷裏。
此次分隔雖然不過幾日，但與他而言，依舊猶如一別經年。
可陸麟已經倦了，從中舉到生病，從乞討到反叛，事到如今，該經歷的都經歷過，該得到的，卻少得可憐。
家破人亡，聲名狼藉，他手裏握著的最後一個東西，便是屬於他的阿音。
陸麟在陸聞音的耳邊呢喃：“阿音，待仗打完了，我們便找個清凈地方住下。”
陸聞音回頭看他，並不猶豫：“好啊。”
可他們並不知道，走的這幾日，楚軍帳中並不太平。
陸麟走了，陸聞音消失無蹤，楚不停焦灼了幾日也只能平心靜氣的坐下來，等著大軍相聚。
陸聞棋看著空空如也的營帳，已經沒有了陸聞音的影子，可楚不停每日只隨便找個地方和衣而睡，對她的拜訪也避而不見。
並沒有給她空出任何的位置。
陸聞棋看著面前的棋盤，白子盤旋而上，黑子繞其而行，她手裏捏著一個棋子，猶豫不定。
旁邊侍棋看透了主人的心思，輕聲道：“既然已經圍住，為何不落下？”
“怕錯。”陸聞棋聲音帶著清冷。
“錯，不怕錯過嗎？”
聽了這句話，陸聞棋擡起了頭，燃起了一種決心。
入夜。
營帳裏的人都睡下了，楚不停的賬內尚有燈火。
陸麟已經去了三日，前往太原城探問的一個都沒有回來，似乎已經石入大海，再無消息。楚不停獨自一人在營帳中整理各方消息，布陣排兵，等著適當的時候一舉攻入城內。
他低頭正看著沙盤，臉上憔悴不堪，少有這般脆弱的時候。恍惚間聽見後面傳來腳步聲，回過頭，卻是陸聞棋。
黑衣長裙寂靜而立，仿佛一只悄無聲息出現的黑貓，著實嚇了楚不停一跳。
既然人已經來了，那就沒有怠慢的道理。雖然內心抱怨著為什麽門外將士沒攔，楚不停還是頗為君子風度的倒了杯茶，問了句：“夜深露重，你來這裏做什麽？”
陸聞棋往前一步，將手中的食盒打開，裏面是新作的點心，她聲音輕柔，緩聲道：“夜深疲憊，給王爺送點吃的來。”
半夜送點心，不是什麽怪事。
可楚不停看著她的食盒，總覺得有一些說不清的別扭。
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彌散在房間裏，似乎是女子身上的熏香，但比那更加妖冶詭異一些。
陸聞棋會用這樣的香嗎？
楚不停指了指身邊的桌子，道了聲：“放那兒吧，我待會兒再吃。”楚不停轉身再去看沙盤，其實只是為了讓陸聞棋看清形勢自己退去，卻沒想到，陸聞棋紋絲不動。
怎麽回事？
楚不停越發覺得不對起來。
大帳簾幕垂下，裏面沒有一個人，外頭的駐兵也倦了。楚不停心中覺得有些惶恐，他不知為什麽，看著陸聞棋，總覺得有些莫名的壓迫感。
仿佛見到了什麽鬼怪。
“陸姑娘，大戰在即，若我不好好忙於事務，怕是會兵敗的。”楚不停將危險說出，希望陸聞棋多少理解他的說法，可陸聞棋眼神紋絲不動，篤定的說道：“不用擔心，你會贏。”
這話說的平靜卻堅定，仿佛在敘述一個已經發生的事實。
“不管中間有多坎坷，但你會取下太原，攻入並州，直取王師。”陸聞棋輕啟朱唇，聲音一字一字如同棋子敲落在棋盤，言辭之中，已經將棋路給看盡：“你會登基為帝，國號為齊，為的是紀念你先祖的齊王封好。”
齊……
楚不停的確想過這個字，可他從未跟任何人說過此事。
陸聞棋一邊說一邊走的近了，她的身形嬌小，一雙瞳孔如同墨般漆黑，楚不停被她逼的步步後退，只覺得吊詭。
“你怎麽知道？”楚不停忍不住問出聲，只看見陸聞棋將食盒打開。
桃木色的匣盒之下，驟然出現了一只黑貓的屍體！
那份香氣，正是從這黑貓屍體上散出來的！
楚不停一時心驚，縱使縱橫沙場多年，他也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場景。那只伴隨陸聞棋左右的黑貓此刻正寂靜的躺在食盒內，如同一只沈寂的鬼魅，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可怖之景。
令人背脊發寒。
楚不停張張嘴，想要說什麽，卻發現一切聲音藏在咽喉裏。陸聞棋一步步走上來，將那只死去的黑貓放在面前，聲音如同幽谷傳音。
“這只黑貓，名曰修婆羅，是西域而來的聖品，傳說為背負殺孽之人轉生而成，因而受到驅逐，但亦有術士，可將它制成咒術之物。”
四周火焰搖動，在她的話語之下，如同陣陣鬼火左右閃爍，照耀出一片幽深清寒的光來。
楚不停往後退卻兩步，一只手扶住沙盤之側才未倒下，半天只問出一句：“它不是你心愛之物？你何苦殺它？”
“我養它，是為了有朝一日，能為我所用。”陸聞棋眼睛也不眨，仿佛今日之事已經收進眼底。那雙如同削蔥般纖細，卻又白皙過分的雙手伸出來，落在胸口，將衣繩一解，羅衫盡數退去。
楚不停原本想轉過目光，以免不雅，卻發現陸聞音全身的酮體上，竟落滿了一道道黑色的瘀斑，那些瘀斑如同棋子落在她的全身，仔細看去，那竟然是一個個黑色的咒文。
終於明白自己為何看她總覺得恐怖至極，楚不停只覺得面前人仿佛一具站立的屍骸，正要向他索命。
這是怎麽回事？
陸家的小女兒，為何會是這般模樣？
“你很奇怪，是吧？”陸聞棋看出了他的驚異和不解，淒聲說道：“當初趙家兄弟為讓我母親不能生育，讓馬道婆於家中下撚咒，我本是不該出生的孩子。”
“只可惜天命作祟，我終究還是被生了出來，但這詛咒卻帶了一生。”
陸聞棋再次往前，她終於站在了楚不停的面前，楚不停看見她的瞳孔發黑，裏面幾乎是一個望不見底的深淵。
“這詛咒……詛咒又如何？”楚不停的話語中終於帶了顫音。
“我睡不著。”陸聞音的聲音裏終於有了一絲波動：“從出生到現在，我從未睡過，我只要一閉眼，就可以看見我身邊人所有的命線……你可知我看到了什麽？”
“什麽？！”
“我看到……我身為庶女，永遠不會勝過我那個嫡出的姐姐，不僅父母如此認為，我心儀之人，也這麽認為。”
陸聞棋說這句話的時候，她一直看著楚不停。
永遠古井無波的臉上，也終於有了一個表情。
那是一個笑意，一個帶著詭異和猙獰的笑意。
“楚不停。”她道：“這修婆羅之香可奪人性命。你猜，我心儀之人是誰？”
楚不停沒有說話。
他在陸聞棋的瞳孔中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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